張文英,〈序一〉,頁1-3。
陳重光,〈序二〉,頁4-6。
張炎憲,〈徘徊於抗爭與和平解決之間的悲劇〉,頁1-13。
一、受難者
陳仔被抓後我急得不能吃飯、睡覺,火車也不通,我沒辦法找人。兩、三天後火車一通,我就趕上臺北總部找人。他們知道我去找人,決定趕快把他殺掉,否則上面派下人來就死不掉了,因為他官做太大了,上面的人很多,要趁這個機會把他殺掉,這是我後來聽人家說的。我九點鐘上火車,十一點鐘陳仔拿出來槍殺,我在車上並不知道。
2‧吳陳快口述‧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吳溪水(鞋店老闆,死難者)〉,頁38-46。
我先生是三月二十三日槍殺在火車站前廣場的。我聽到軍部的人這麼說,當場昏昏倒倒差點死去。我弟弟和小叔到車站處理,拿一件草蓆蓋著。憲兵隊長出來問:「這是你們的什麼人?」又說:「叫他的妻子不要煩惱。」貓哭耗子假有心,把我先生給活活槍殺了竟然叫我這個做太太的不要煩惱!大陸人的心肝很毒,故意害死一些無罪的人給臺灣人看。
3‧林國雄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林登科(木材商,死難者)〉,頁48-59。
人被抓了之後,隔天一個副官穿著軍裝,乘吉普來家裏,告訴母親:「事情很大哦,妳準備二十萬吧。」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只會說二十萬而已。母親用好幾個布袋裝才裝足二十萬,隔天他們開車來家裏拿錢,並說明天放人,結果騙人的。再隔天另一個單位,同樣是副官帶著一個翻譯,乘著吉普,又來說不夠,叫我們再拿二十萬,很麻煩。家裏的人想人旣然已被他們抓走,性命平安較重要,錢不在乎,要多少給多少,又給了二十萬。但是人並沒有放回來,一個星期後,帶出來遊街,再帶到火車站前槍殺,就是十一個人那一批,戶籍資料上寫著「民國參拾陸年參月貳參日於嘉義市驛前槍決死亡」。
4‧施青鏞、施秀金、施秀花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、王昭文訪問‧王昭文記錄,〈施珠文(警察,死難者)〉,頁60-74。
當時我們上班的上班,上學的上學。我記得好像那天我和媽媽還在到處尋人,準備保爸爸出來。結果有人跑去告訴弟弟說爸爸死了,弟弟才找到我們,告訴我們這個消息。他說:「爸爸被槍決了!不用保他了!」接著弟弟就跑到火車站去,好多人圍在那裏。聽說我爸爸幫過的人很多在那裏喊寃,弟弟去他們就一直叫他趕快把綑他的繩子弄開。因為民間迷信,被繩子綁住,靈魂就不容易往生極樂世界。
5‧陳義雄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陳陣(嘉義區公所職員,死難者)〉,頁76-85。
我們事先就知道父親將會被殺,因為我外公是保正,他出面央三求四要求具保不能保,大伯是警察也不能保。我母親帶我去警察局,現在戶政事務所那裏會面時,父親隔著一扇鐵門,只說了一句「さようなら」,我們知道他沒有活著出來的希望。和我父親同批被打死的有十一個人,大概是快黃昏時候,載著從我家經過,要送到火車站前槍殺,每個人手都綁在背後,都插著一塊牌子,上頭寫著名字。
6‧陳信鈕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陳容貌(警察,死難者)〉,頁86-98。
非關榮利與貪名
大禍臨身惹恨生
四八年華從此斷
甘心爲衆作犧牲
7‧張森本口述‧王逸石、王昭文訪問‧王昭文記錄,〈蔡金爝(自行車店老闆,死難者)〉,頁100-104。
我對二二八事件的看法,最大的感受是:因為這個事件我失去父親,也失去溫馨的生活。我們怎敢追究什麼?以前根本沒有人敢提二二八,知道的人也不敢說。是最近民進黨敢出來對抗,局勢才改變。
8‧盧陳碧水口述‧王逸石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盧鎰(大陸旅社老闆,死難者)〉,頁106-112。
他被抓去四、五天後被槍殺。被槍殺那天,車站圍了很多人,他在車上,沿路叫人去看,我事後聽人家說,他在車上,一直喊著:「來哦,來車站看我大目仔被槍殺哦。」經過盧興門前時,大聲警告他哥哥:「興仔,你不要出來哦,絕對不要出來哦。」一些女人家聽了,忍不住流淚,說給我聽的那個人,也一邊說一邊流淚。他很勇敢,很有義氣的江湖人物。
9‧薛征雄口述‧張炎憲、王逸石、王昭文、高淑媛訪問‧王昭文記錄,〈薛皆得(洗衣店老闆,死難者)〉,頁114-122。
當母親帶著便當到憲兵隊時,才知人已被槍決了,就在嘉義火車站前,十一個人一字排開,用白布蓋著,父親是最旁邊的一個,在火車站廣場的東邊。
10‧蘇煌玉、蘇美南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、王昭文訪問‧王昭文記錄,〈蘇憲章(新生報嘉義分社主任,死難者)〉,頁124-145。
爸爸要被殺的那天,我站在我家樓上看著警察局。起先沒有看到爸爸,只有見到警察局前面有很多的人,突然之間看到爸爸了,他擡起頭來,向母親喊說:「那些孩子要幫我顧好喔!」只有說了這樣一句話。起先我們站在那裏看,還沒什麼感覺,忽然聽到他這樣說,又看到他被綁著,後面還插著一支牌子,就開始哭了。
我記得媽媽時常拿出那件上面有彈孔的衣服來哭。她非常崇拜我爸爸。雖然我年紀很小,但對那件衣服印象深刻。
11‧柯建宏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柯麟(慶昇戲院老闆、市參議員,死難者)〉,頁146-155。
三月二十五日上午槍殺,中午左右母親趕過去收屍,並沒有看到槍殺情形,到現場檢視時,發現阿公頭部被打兩槍,肚子被刺一刀,手被鐵絲綁著,後頭插支三角形的牌子,打死後沒有覆蓋草蓆,任屍體曝曬,上頭沾滿蒼蠅,沒有人敢靠近。收屍回來幾天之後出殯,父親不敢回來送,親戚朋友也不敢來送。
12‧陳碧女、陳重光、賴金蓮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、王昭文訪問‧高淑媛、王昭文記錄,〈陳澄波(畫家、市參議員,死難者)〉,頁156-196。
古早人說死在外面的人不能進家門,母親說:「不行,要讓他進來,他是寃枉死的。」將板子鋪好,放在客廳裏,被打到的槍口血水一直往外流,一直往外流,家裏的棉花不夠,去買,沒人敢賣給我們,一個平日交情最好的醫生,姓張,他也不敢來,誰都不敢來。後來五叔弄來一捆粗棉,往傷口一直塞一直塞,到底有幾個傷口也搞不淸楚,拚命塞。這時,家裏附近什麼人都有,都是在監視我們的。
13‧潘英三、潘信行口述‧張炎憲、王昭文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、王昭文記錄,〈潘木枝(醫師、市參議員,死難者)〉,頁198-233。
三月二十四日,父親被帶到警察局,關進牢裏。我聽到這個消息,跑到警察局附近打探,在距離五十公尺處恰巧有一塊玻璃破了,便從破洞中觀看牢內的情形,發現父親在跪拜審問人。我很傷心,痛哭流涕跑去告訴三叔,再回家告訴母親。家人甚至全嘉義市人都認為,父親是善良、仁慈的醫生,可能當日會被釋放,全家人戰戰兢兢地守候進一步的消息。到了晚上,突然有位擔任警員的陳先生送來父親寫在三、四張香菸紙盒上的遺言,强調他即將為嘉義市民犧牲,並請母親一定要堅强,好好的撫養九個孩子成人。
14‧林秀媚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盧炳欽(牙醫師、市參議員,死難者)〉,頁234-260。
我先生怕政府連妻子也掠,叫我躱起來。他說小時在廣東讀省中時,曾見過人頭掛在城門上,他說:「這是事實的哦,中國人殺人是很驚人的。」堅持要我帶著孩子躱起來。他說看情勢,自己身為市參議員,不出面解決不行。最後一次機場談判後,一些市參議員被留置在機場沒有放回來,沒被掠的一些市參議員一直要救回在飛機場被扣的那些人。因而我先生在大陸援兵進入嘉義時,去接國軍仔,想要解決問題,當場被憲兵掠去關在憲兵隊,四兄跑去鄉下通知我。當時流傳著一句話:「放火的跑掉,救火的被政府打死。」
15‧林良明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林文樹(市參議員,受難者)〉,頁262-269。
當父親被關在飛機場時,我不知道父親性命會不會沒了,很煩惱,根本沒想到姑丈也會被抓走,後來聽到姑丈被槍斃時嚇一跳,才知道他也沒有躱。槍殺那天我不知道父親是否也在其內,不敢去看,請親戚去看。槍殺之後數天父親才被放回來。記得父親是晚上回到家的,手上戴的手錶被剝走,貴重的東西也不見了,回來後拜拜,拜祖先。
二、見證者
1‧林玉山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訪問‧高淑媛記錄,〈林玉山(畫家,見證者)〉,頁272-290。
那時我們已經由戰時疏開的頂六鄉下搬回市內,住在以前市長宿舍對面的一條小路進去,一堆日本式宿舍裏。剛好那時施天福來買畫,送我一大包白米,吃不完,我在醬油會社時分配的一些醬油可以配飯,便把門關起來都不敢出去。從窗戶看出去,兵仔槍上裝著槍尾刀在窗外走來走去,我嚇得要死。聽到隔壁有個人開門探頭出去看看,慘了,被拉出去,哀哀叫,我聽了害怕,躱著偸看,看見他跪著一直點頭一直點頭,兵仔將他打一打踢一踢揚長而去,沒打死。一直到平靜後我才敢出去。
2‧林山生口述‧張炎憲、高淑媛、王昭文訪問‧王昭文記錄,〈林山生(嘉義市議員,見證者)〉,頁292-305。
嘉義市公開在火車站前槍決的有:三月十八日槍決陳復志,軍人身分,三民主義靑年團主任。三月二十三日槍殺十一個人:盧鎰(綽號大目仔)、蘇憲章(新生報記者)、施珠文(警察)、林登科、黃水樹、吳溪水、陳陣、陳庚辛、蔡金爝(綽號阿虎)、薛皆得、陳容貌(警察);三月二十五槍決四位市議員:陳澄波(畫家)、柯麟(慶昇戲院老闆)、盧鈵欽(牙醫)、潘木枝(向生醫院院長)。
3‧黃寡口述‧高淑媛訪問記錄,〈黃寡(生意人,見證者)〉,頁306-310。
另外有兩個人被槍殺在嘉義噴水池邊。這兩個人是從阿里山抓出來的,不是高山族,抓到中山堂門口,我就站在中山堂外頭,看到一個上校拿一張單子唸著他們的罪名,他們聽完時幾乎昏倒,站都站不住,之後,被兵仔扶著,牽到噴水邊槍殺。
4‧黃進賢口述‧張炎憲、王昭文訪問‧王昭文記錄,〈黃進賢(離職警員,見證者)〉,頁312-321。
日本時代對臺灣人警察差別待遇,國民政府對臺灣人的差別待遇反而更厲害。日本警察做長官的,都是眞的有能力的,外省人的警察主管都是空殼子,完全沒有實力。
陳容貌保護外省人,後來卻被當成是偽警察局長,被外省人槍決!他哪裏是偽警察局長?不過是被警察同僚推擧出來保護外省警察家屬而已。
張炎憲,〈後記〉,頁323-324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