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永興,〈序一--祈願臺灣永不再有「二二八」〉,頁1-3。
李喬,〈序二--臺灣史的磐基〉,頁5-8。
吳樹民,〈序三--黑暗中的一盞明燈〉,頁9-10。
張炎憲,〈從體制內抗爭到獨立自主──二二八的文化遺產〉,頁1-7。
一、北門至臺北大橋
幾個人從卡車上衝下來,菸販們先看到的人就一面喊「來了!」一邊快速的收拾包菸的包袱巾、菸攤逃跑,有的跑到附近巷子裏、天馬茶行……。我們女店員跟往常一樣地,幫忙把大包、小包一大堆的貨品收到店裏,將人拉進店裏面躲,有婦人、小孩、也有老人。但是有個女菸販(按:林江邁,四十歲)來不及跑,被抓到。我們還在想:可憐呀,怎麼會被抓到呢?她距離我們很近,約四、五公尺,對話都聽得到。只見女菸販跪著求情,邊說邊哭:「我先生去南洋當兵還沒有回來,孩子還小,放了我吧。」旁邊的人幫腔的喊著:「放了她,放了她。」眾人拉扯之間,其中一個緝菸人員用短槍敲打女菸販的頭,流出血。
2‧陳寶珠、陳雪理、陳茂壽口述‧張炎憲、莊紫蓉、黎澄貴訪問‧莊紫蓉、黎澄貴記錄,〈陳永木(經營雜貨店,死難者)〉,頁26-30。
當時兵仔到處掃射,士林圓環這裏也被掃射,我們都關起門來,躲在廚房磚壁後面,子彈都射穿過木板了,大家怕得要命,還好家裏沒有人被射到。
3‧周吉福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周吉成(賣烤番薯少年,死難者)〉,頁32-40。
回家路上,沿路看到臺灣人和阿山仔打得一塌糊塗,在後車站五條通一帶,我還看到一個阿山仔被幾個臺灣人圍毆,硬擠到水溝裏,大槪沒命了。我看得怕死了,一路上都是走亭仔腳,不敢走馬路。在延平北路、迪化街一帶,一大堆人人聲沸騰地,拿垃圾桶、三輪貨車等雜七雜八的東西,堆在路上,將街頭街尾圍住,意思是不要讓車子通過。差不多十間房子左右就堆成一堆,一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,手上拿著鐵鎚、菜刀、棍子……等,好像準備跟外省人輸贏的樣子,喊著:「阿山仔來呀,要拚大家來拚。」那些大人們看到我們這些小孩在一邊看熱鬧,就大聲喊,快進去!快進去!
4‧陳坤泉、陳林嬌蓮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陳坤泉(印刷廠工人,見證者)〉,頁42-48。
二二八事件發生後,男人不敢上街,都是女人上街買東西。天一黑,連女人也不敢出門。我娘家在萬華開旅社,下港人來臺北做生意,看到二二八事件發生,趕忙搭車回家,到萬華火車站坐車回南部,阿兵哥喊他,聽不懂,沒應,不停步,阿兵哥就開槍了。萬華火車站有幾個下港人死亡。
那時,二二八發生,叫延平學院的學生去維持治安。阿兵哥來時,學生死最多,是流氓帶路去捉人的,結果那些流氓後來都當刑事警察。
5‧郭聰和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郭同朱(魚販,死難者)〉,頁50-59。
最近我去申請戶口謄本,奇怪得很,戶口謄本上都是用黑字註記,只有大哥的部分用紅字註記「三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因經商遷出上海市」,而且這個註記事項沒有簽經辦人的名字,也沒有蓋印章,違反一般區公所的行政慣例。每個家人的名字上面都貼有照片,就好像是政治犯似的,而別人家都沒有。我問區公所的人,但都是年輕人,全都不曉得,還反問我:你問我,我要問誰?問大姊、二哥怎麼會這樣,他們也不清楚為什麼。
「經商」,要有錢、有背景,我家那麼窮,母親還要辛苦拔鴨毛來貼補家用,哪有錢給大哥去做生意、哪有這麼棒?他是念日本書的,只有小學畢業,當日本兵剛從南洋回來,不懂北京話,更不會上海話,哪有可能去上海經商?
6‧李文芳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李阿坤(鞋匠,死難者)〉,頁60-66。
母親今年七十七歲,一直很少提起父親的事。當年母親出去找我父親時,聽說臺北橋下全是屍體,這裏也打死人,那裏也打死人。母親聽到風聲,四處找人。哪裏有無名屍,她就趕過去看。但這些都是鄰居告訴我的。父親死去,對一個家庭來講,應該是很要緊的事,但在我記憶中,母親幾乎不提這件事。偶爾提及,只是「二二八時出去,就沒有回來」這麼一句話。對我而言,有關父親,記憶中是一片空白。
7‧黃玉葉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陳福(菜農,死難者)〉,頁68-73。
我和小姑隨船夫去螢橋看。我站在河邊,不敢下去,水很深,屍體卡在石頭邊,雙手雙腳被反綁,整個人因泡水都變形了,也認不出來。我對船夫說,你竹篙借我,我挑那件衣服看看,看是不是繡有他的名字。以前人的西裝內裏總繡有姓名。衣襟一挑開,果然繡著我丈夫的名字。
回家仔細清洗整理屍體,發現他中了三槍,頭部一槍,胸部一槍,腿一槍。
8‧陳文雄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陳糞陽(棉被師傅,死難者)〉,頁74-80。
從前的老人家說,太聰明、靈巧的人容易夭壽,我大哥或許就是這樣吧!
三月初九,記不清楚是早上還是下午,雖然臺北市在亂,但是大哥想自己是好人,也沒有做什麼壞事,就從店裏要回洲子尾,剛出門沒多遠,在信義路、杭州南路口,就被兵仔當場打死,頭部左邊太陽穴中一槍,腦漿都流出來了。遺體運回家後,依照傳統禮俗,在外面兇死的人是不能進家門的,就在屋外搭棚子,頭向房子,腳向外面,後來埋在觀音山。
9‧胡聰火、胡聰明、胡聰吉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胡舜(國順里里長、腳踏車商,死難者)〉,頁82-93。
如今六十五歲以上的里民,都知道我家的事。有時我們走在街上,老一輩的人看到,都還會唸說,「啊,你父親胡舜就是二二八被掠走的,那時你還小……」意思是說父親不該枉死。
若不是這幾年二二八稍獲平反,我們因為長期有意或被迫不提,漸漸要遺忘,下一代的人更是淡然。有的年輕人以為二二八是某種天災,像是八七水災等等,他們並不想了解二二八的真相。
二、中山北路
1‧何長進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何嘉琅(中山國小教導主任,死難者)〉,頁96-101。
醫官把父親的屍體,就近埋在中山北路口大同公司旁,隨便用土撥一撥,埋一埋,父親的腳踏車也放置旁邊,父親隨身的雨傘也插在土堆上。
大姊聽了,隨即回家告訴母親,母親帶了嬸嬸來,看見土墳上插著父親的雨傘,當下就暈倒了。
當時我八歲,稍稍懂事,親眼看見阿嬸等幾個女人家用人力車把父親的屍體運回家。大家不肯讓母親自己出門去做這件事。
2‧張純三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張金木(電力公司職員,死難者)〉,頁102-113。
父親橫躺在路旁,全身是血,大衣的臺電臂章已被扯去。後來我們檢查屍體,才發現父親身上有兩處致命的傷痕,一處是頭部的槍傷,緊貼著左耳開槍,子槍貫穿頭部,從右耳出來。另一處傷痕在腹部,應該是槍尾刀刺的。我們發現父親時,他已經在彌留狀態,無法動彈,眼神呆滯,還沒完全斷氣,只能輕微的嗯嗯出聲。如今我才了解,他不甘願死,他才四十二歲而已,留我們一家大小怎麼辦?
3‧紀陳玉華、王陳雪枝、陳侯文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陳石連(皮鞋師傅,死難者)〉,頁114-126。
說起來,中國政府做事太亂來,沒有審問、沒有證據,就隨隨便便打死一個人,這叫家屬怎麼能夠心服口服呢?政府將抵抗者、反叛者關起來或除掉,在某一方面還說得過去,但是我父親是善良人,用現在的話來說,是好國民,奉公守法,還是扶養一家人,對國家社會有一定的貢獻,但是這個政府竟然不要好國民,打死這種人,實在太說不過去。四十多年來政府沒有一點表示,讓家屬完全無法諒解,所以家屬們要求政府一定要道歉,要不然只是用金錢賠償,是無法消除心頭怨氣。但是現在是李登輝出面道歉,這不對,害死那麼多人,應該要原兇出面道歉才對。
三、松山
1‧陳木桂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陳木桂(松山菸廠技術工,受難者)〉,頁128-139。
才到光復南路鐵路口,遇見一、二十個帶著槍的兵仔,看見我來,劈頭就打,還問是什麼人,我說我是臺灣人。他們一聽,更是狠狠的打。
兵仔拿石頭丟我,我的尾椎和屁股的傷,至今還在。兵仔還拿槍管撞我,拿槍尾刀刺我,我的左眉處還留有刀痕。我被打得滾落在地,全身是血,混著泥土和汗水。身上的錢全被搶光光,腳踏車也被撞得稀巴爛。
2‧陳永宗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陳土樹(基隆港捆工,死難者)〉,頁140-145。
說起來我家真是命運坎坷,二次大戰末期,瘧疾大流行,我家好像得雞瘟般似的,一年間前後共死了六個人。大哥、大嫂、兩個侄子,四個人死在基隆,大哥一家人只剩下一個孩子;後來為了躲避瘧疾搬到臺北,沒想到三哥和二哥的一個女兒還是罹患瘧疾而死。一連串的喪事辦下來,叫人想哭都沒有眼淚了。沒想到,接著又是父親失蹤,而且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來。
3‧吳石頭、吳陳秀卿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吳彭(雜貨店老闆,死難者)〉,頁146-151。
共有六個人在那裏被打死,分三個坑,一個坑埋兩個人,三個是北投一帶的人,他們家屬已經把他們運走了,另外三個是我們松山人──我弟弟、黑狗天送和李阿頭的兒子。我弟弟雙手綁在後面,頭部中一槍、心臟中一槍。我們跑到滬尾去買棺材,載到關渡,把屍體挖起裝好,在當地下葬。
聽當地人說,二月二十三日兵仔在山上槍殺這六個人後,不知道怎麼回事,還很害怕的跑下山來,說:「不知道有沒有死?」在山下待了差不多有一個鐘頭,才再上山,將這幾個人拖到民家的菜園裏草草掩蓋。當地人看了不忍心,將他們埋的好一點,像一個墳。
四、汀洲街
1‧周寶玉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周定(工人,死難者)〉,頁154-165。
養父才下樓,阿兵哥就撞破門,立刻朝他開槍。碰的一聲,一槍打中養父的左手,當場血流不止。養父哎了一聲很大聲,二哥在後面廚房煮麵,還來不及吃,聽了養父的慘叫,馬上趕到前面來看怎麼回事。
阿兵哥繼續開槍,打中後院剛從廚房出來的二哥。二哥腹部中槍,當場死在廚房外的水缸旁。
2‧陳月娥、張秀英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蘇嵩源(臺大醫院職員,死難者)、張添灯(鐵路局員工,死難者)〉,頁166-173。
我前後結了兩次婚,第一個丈夫死於二二八事件,第二個丈夫死於白色恐怖。我是歹命女人。
我從來不敢想要什麼,這輩子,再辛苦都熬過去了,還要什麼呢。以前只想,再辛苦,也得過,為了生活,只能埋頭拚命工作賺錢,其他都來不及想。從來沒有想到,也不敢想,有一天,有機會可以申寃平反,想都不敢想。
四十幾年了,你問我這件事,是的,如果有機會討個公道,有生之年能夠得到一個解決,心裏開朗,老去之時比較舒坦。
五、士林
1‧邱陳雪、邱芳章、邱明麗口述‧張炎憲、莊紫蓉、黎澄貴訪問‧莊紫蓉、黎澄貴記錄,〈邱守陽(教師、里長、中醫師,死難者)〉,頁176-188。
祖父死後,我們家的生活是比較困苦,但是我覺得貧苦的日子畢竟還是可以度過,心靈上的創傷則不是三兩天可以復原的。而且我覺得,心靈上的創傷還不及我們對政治的恐懼的千百分之一。這種政治上的恐懼,在我們家好像一大片烏雲時時籠罩著,這種陰影更甚於心靈上的創傷,讓我們感覺到,為什麼世界會變成這樣?因此造成我對政治的冷漠。我相信二二八事件是造成臺灣有很多人對政治冷漠的開端。
六、淡水
1‧陳穎奇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陳能通(淡江中學校長,死難者)〉,頁190-203。
當時我十七歲,淡江中學初中三年級。外面的情勢很亂,父親回來後,警告我說:「你千萬不要到外面去參加做什麼事喔!」萬萬沒有想到這竟然是父親生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隔天(三月十一日)一大早七點多,有人來敲門,母親開門一看,原來是學校廚房的小弟帶著兩個兵仔來(外面五、六個),也沒有說什麼,就衝進房間將父親從床上強拉起來,沒有讓父親穿外衣、穿鞋就帶走。同時也在書桌裏搜東搜西,不僅搜走白話羅馬字的信函,連祖父的手錶、破雨衣及靴子都被搶走。祖父看到這情形,覺得情況不對,馬上跟出去,結果也被扣留。接著我也尾隨在後,到了文化國民小學那裏,看到六、七個穿卡其色軍服的兵仔衝過來,我嚇了一跳!驚嚇之餘趕快跑回家,要不然恐怕我也……。
2‧黃文治、黃阿森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黃阿統(淡江中學體育老師兼訓導主任,死難者)〉,頁204-223。
這時替英國領事領館開車的曹先生正要出門,遠遠的看到,咦,奇怪?好像是黃先生跟兵仔比手劃腳不知道在講什麼,接著被兵仔帶往淡江中學的方向。於是他急忙跳過矮牆,越過網球場跑到我家來,氣喘吁吁地詢問母親:「黃先生在嗎?穿什麼衣服出去?」查證之後確定是父親。母親聽他這麼說,立刻衝出去,要走學校裏的小門過去,誰知道在小門口就碰到持槍的兵仔,不讓她過去,再試另一個小門,還是有人把守著。原來整個校園在早上五點半就被包圍了,到八點多兵仔才撤走,所以我才說他們是照著名單、有計劃來抓人的。
3‧盧屬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盧園(淡江中學老師,死難者)〉,頁224-233。
三月十一日大早,盧園還在睡,母親正在準備早餐,這時有人來喊。這個人本來是要去找張清山老師的,但是他的日本太太不讓他出門,於是找上我弟弟。母親叫起睡夢中的弟弟,跟他說陳能通校長被中國兵仔抓走了,你快起來去看看。弟弟連忙起床,臉也沒洗,套上外衣就往外走。走到門邊圍牆,就碰到兩個中國兵仔,一個持槍瞄準他,一個過來盤查搜身(弟弟北京話不會聽),沒多久就開槍打他,結果一槍打中右肩,前面的傷口小小孔,後面傷口很大。人當場倒地,頭在圍牆裏邊,腳在圍牆外面。弟弟後來說,當時他不知道要槍殺他,以為只是嚇嚇他,沒有提防,要不然閃躲一下,可能也不會被打中。
4‧林陳欽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林阿和(西藥房員工,死難者)〉,頁234-239。
有一天,恰巧有一艘運兵船要從廈門開往基隆,我們便搭上這艘船。三月九日在基隆港上岸,發現情況很嚴重,下船後從碼頭到火車站的路上,只見山上有機關槍不斷向火車站前的廣場掃射,我們在驚慌之際,小心的以碼頭倉庫作掩護,跑到火車站,站長說危險呀!不要亂跑,於是我們就躲到站裏面。
七、三重
1‧張有雄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許添興(行商,死難者)〉,頁242-247。
二叔許添興被捉後,始終沒有人來通知我們。父親和三叔到處找,都沒有找到屍體。聽說淡水河、基隆河都漂浮許多浮屍,兩個兩個用鐵絲串在一起,許多屍體沒有人認。
你看,這份戶口謄本就是寫著「民國三十六年二月二十八日事件,行蹤不明。」很少二二八家屬的戶口謄本寫得這麼清楚的,也不曉得當初我們怎麼敢這麼報、這麼寫。
八、金山‧野柳
1‧蔡金連口述‧張炎憲、黎澄貴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蔡福(漁夫,死難者)〉,頁250-256。
二二八事件前後,二哥始終都在國聖村捕魚,整個海邊都有人在牽罟。我們不能閒著在家,一閒著,明天就沒飯吃。二哥捕魚,我拿去金山賣,魚汛來時,金山有車子過來載魚。大人小孩都要工作,沒有人能夠閒在家裏。
二哥死後,母親整天哭,整天罵。說她兒子每天規規矩矩去捕魚,為什麼會被捉去殺死。我才十二歲,除了跟著哭,還能做什麼?
像我們這種歲數的人,如今回想起來,只能說是命運作弄人,是天意。
2‧陳石龍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、黎澄貴訪問‧黎澄貴記錄,〈陳成子(收廢鐵商人,死難者)〉,頁258-265。
聽到大哥又被兵仔抓走的消息,保正、莊長和地方頭人都認為兩個人沒有做什麼壞事,馬上就和母親趕到野柳,要幫忙保釋。但是他們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,大哥和死囝仔土在接近中午時,就已經被野柳的駐軍帶到野柳海港邊碼頭槍殺。去認屍,發現兩個人被槍殺的時候,雙手被綁在後面,大哥中兩槍,一槍打在頭部,一槍中前胸(後來撿骨時發現頭骨少了一邊);死囝仔土則好像是中三、四槍。
九、瑞芳
1‧黃連珠、黃耀坤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黃耀輝(臺金公司工人,死難者)〉,頁268-273。
臺金公司的保警看到阿兵哥槍殺耀輝,跑出來說,他是好人,來公司上班的。但是耀輝已經死了,腹部中槍。我看見我兒子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,腸子都翻出來,全身都是血。
看見兒子死得如此之慘,我忍不住痛哭失聲,呼天搶地,也跌得全臉全頭都是血。附近沒有男人敢出面幫忙,是女人家來牽我回家,一直扣我的手心,她們怕我昏厥過去。
十、新店
1‧林俊男口述‧張炎憲、胡慧玲訪問‧胡慧玲記錄,〈林有土(業商,死難者)〉,頁276-284。
淚眼中,我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。那是我看見父親的最後一面,至今印象深刻。後來鄰居說,要是我跟上,他就去不成,也就沒事了。
父親被刺死後,鄰居幫忙拆下家裏的一扇門去扛屍體,搬運屍體回家的歸程,我也記得。大家都在哭,我也跟著哭。叔叔請醫生來驗屍,也拍照存證。我這裏還有一張當年的死亡登記:「民國三十六年三月一日前胸部並兩側臂部刺傷死亡。」
張炎憲,〈後記〉,頁285-286。